发布时间:2024-11-25 02:18:46 来源: sp20241125
中新社 温哥华4月16日电 题:翻译中国诗词为何要“脚踏两条船”?
——专访加拿大汉学家王健
中新社 记者 余瑞冬
在一位对中国古诗词有深厚研究的西方学者眼中,唐诗宋词美在何处?将中国古诗词译成英文有何挑战?加拿大知名汉学家、翻译家王健(Jan Walls)近日在大温哥华地区素里市(Surrey)接受 中新社 “东西问”专访,分享他对中文之美的感受。
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:
中新社 记者:您如何与中文结缘并进入中国文化的世界中?
王健:我一直到大概18岁时,对中国仍算是一窍不通。上大学前,我在美国印第安纳州长大。后来在海军服役4年期间,我在加州蒙特雷学习中文,并开始对中国文化感兴趣。退役后,我回到印第安纳大学继续学习中国语言文化。当时我的导师是柳亚子的儿子柳无忌,那时我不知道这一关系的重要性,后来才发现我很幸运。我在大学主修中文、辅修日文。日本人在一千多年前就对中国和中国文化非常感兴趣。几乎没有一个日本中学生不会背“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”。所以我非学日文不可。
2024年2月9日,王健教授在位于大温哥华地区素里市(Surrey)的家中留影。余瑞冬 摄中新社 记者:吸引您钻研数十年的中文,美在何处?
王健:20世纪70年代初,我在UBC(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)教汉语的时候,尤其在强化班,不只要求学生看课本学普通话,还教他们唱一些中国的民歌,所以很多学生都会唱(《踏雪寻梅》):“雪霁天晴朗/蜡梅处处香/骑驴把桥过/铃儿响叮当……”。我又教他们朗诵唐诗。传统的中国人朗诵诗歌不像今人,而是(带有曲调地)吟咏。所以很多这边的学生都会学习吟咏唐诗。西方没有相对应的习惯,都是富有戏剧性的朗诵。我更欣赏中国传统的诗歌吟咏方式。
中国人很喜欢用四言套语(俗话),或四言成语。不会用四言成语的话,简直无法说非常自然的中文。中国人很喜欢用比喻性的说法,不怎么直接描写,更多是用成语或谚语描写事物,包括人际关系。我觉得这是中文一个最可爱的地方。
成都杜甫草堂。喻湘泉 摄中文有那么多成语和谚语。它们对事物的描述恰到好处。比如,中国人说“飞机上吹喇叭——唱高调”。我都很喜欢,可是要给外国朋友解释明白就很难了。
唐诗的结构非常重要,而且定型很明显,我更欣赏宋词的多样化。我跟夫人李盈教授(注:李盈教授于2023年10月离世)合译的《空鸟迹》一书收录了王安石的130余首诗词。
身着古装的年轻人在南京钟山文学馆内弹奏乐曲。钟山文学馆所在的定林山庄原为纪念北宋政治家、文学家王安石而修建的一组曲廊围合的三进殿堂式庭园建筑。泱波 摄中新社 记者:将中国古诗词翻译成英文时,难在何处?其中最大的挑战是什么?
王健:其实白居易的大多数诗比较好译。李白的诗作有上千首,作品也比较有名,我也译过不少。我欣赏中国诗歌或诗词,主要是为了翻译,更多是从翻译家的角度来欣赏的。因为我翻译过数百上千首,有时候我看一首诗,一看就知道这是“老太太打跟头——很难翻”的。可能我就不敢翻译了。
舞剧《李白》。骆云飞 摄而且我的译作一定要能用吟咏的调子来朗诵。比如(王维《竹里馆》):
独坐幽篁里/弹琴复长啸/深林人不知/明月来相照。Bamboo grove alone /Strumming humming tones /Deep woods, no one knows/ Then comes a full moon.
又如(李白《静夜思》):
床前明月光/疑是地上霜/举头望明月/低头思故乡。Moonlight all around/ Like frost on the ground/ Look up a full moon/ I miss my hometown.
对我来说,好不好译指的是能不能用英文朗诵、吟咏。我注重的是吟咏,因为这是中式传统。
中文比较容易押韵,因为普通话只有四百多个音节。如果译作要吟咏的话,最好也能押韵。但我不限于译成押韵的英文,因为英文有上千个音节,所以英文押韵有时比较勉强,容易让读者想到“打油诗”。
翻译诗词最难的是要“脚踏两条船”。最好能够忠于原文的句子长短,尤其是词,不是诗。同时也不要违背原文的精神。中国人的思考方式当然会表现在诗歌或诗词里。可是,经验产生期望。如果(翻译者)没有一般中国人经历过的经验,就很难找到一个自然的英文表现方式。所以要找到一个“脚踏两条船”的表现方式翻译。这个很复杂。
泉州南音剧目展演将唐诗搬上舞台。傅丹丹 摄中新社 记者:中西方在表达方式上有什么主要的不同之处?
王健:我欣赏中国文化的缘由之一,是对一个有文化的中国人来说,当讨论某个复杂题目时,他会用一个四言成语把整个气氛全面抓住。这对说英文的美国人、加拿大人是很难的。
我所认识的中国人似乎都欣赏这一点。当用一个间接的、而非直接的说法来提供一个结论时,他会欣赏。而“洋人”大概会觉得,你为何不直截了当地说、有话快说?
对一般美国人来说,中国属于“玄秘的东方”(the mysterious orient)。但21世纪的中国人跟20世纪的中国人相比,思考方式已经改变。这要感谢互联网和数码沟通技术。而且现在中国年轻人跟外国人的联系、沟通更加频繁。沟通越多,就越没有所谓的“玄秘”了。
2022年12月,《唐诗的回响》音乐会在美国纽约举行主创见面会,中国青年男低音歌唱家卜乐表演《静夜思》。廖攀 摄中新社 记者:中西方的文化基因有诸多不同。您认为,中国和西方的文化发展是一定会分道扬镳,还是会殊途同归?
王健:中国人说“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”,用中文时一定要用中国人的思考方式和表达方式。不要认为这样做会改变自我认识,而要当作加强应付新环境的本事。
我从一开始就提醒学生,用英文说话跟写字真的是大同小异。但用中文的话,你说的(口头语)跟写的(书面语)差别比较大。为什么?因为写汉字比写26个英文字母复杂得多,所以一定要想到一些可以省时、省力、省脑筋的方式来表达思想。所以中文有很多省略的表现方式。
如果了解中国历史跟加拿大、美国历史的话,早晚会思考到殊途同归,因为任何社会要面对的现实都是大同小异的。有文化的人会承认殊途同归具有的价值性。(完)
受访者简介:
2024年2月9日,恰逢本命年、属“金龙”的王健教授在位于大温哥华地区素里市(Surrey)的家中留影。余瑞冬摄王健(Jan Walls),加拿大知名汉学家、翻译家。现居大温哥华地区素里市。1940年出生于美国,是一位在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、维多利亚大学和西蒙菲沙大学都获得终身教授席位的教育家。曾于20世纪80年代初在加拿大驻华使馆任文化参赞;曾任加拿大亚太基金会高级副总裁。研究领域包括文学文化研究与翻译、东亚语言与文化、东西方跨文化交流、跨文化翻译等。
【编辑:唐炜妮】